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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危险的地方安全,越不起眼的地方,越能隐藏祸患。
比如金陵城里一座荒弃了好几年的破园子。谁能想到这杂草丛生、破破烂烂的园子地下有个地牢,还有一条能通往金陵城外的密道?
这本是誉王府谋士们留的一条退路。可惜一朝兵败九安山,密道没派上用场。因这破园子与誉王府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,地牢也没真正用过,当年查了誉王多少明路暗桩,都没查到这里来。
这么一个破地儿,最近突然身价暴涨。据江湖小道消息,来这儿一趟的价钱已经炒过黄金百两。
当然,来了,是要杀人的。
主雇只挑高手中的高手,还要经过海选、复试、面试三道关卡,才能最终晋级,领到这项任务、获知目标的身份。
什么人,值得如此大费周章?
正在密道里饿着肚子骂街的琅琊阁主啊!
阁主已经猜到这是个连环局。
对方第一次出手,是派阿娇偷袭小太子,结果阿娇临阵倒戈,放了他们。
第二次出手,是对方猜出阿娇与蔺晨有故交,抓了阿娇回去,取走她身上的琅琊秘制毒药,让人下在小太子的点心里。倘若事成,一了百了;倘若事败,蔺晨必知阿娇出事,定要设法营救。
于是就有了这第三次。
欲害太子,除掉蔺晨,便是重创。
这回玩大了!
明知是陷阱,阁主还是来了。他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,暗算琅琊阁主的活儿也敢接。
为小太子他欠了阿娇人情,便是龙潭虎穴也要来探探。更何况这幕后主使,他是一定要除掉的。此番身入险境,也是为找线索。
仗剑江湖不是吹,蔺大阁主怕过谁。
带阁中人闯入地牢时他没怕,被逼进陌生密道里也没怕,关上石门发现密道另一头也堵死时,他有点怕了。
究竟怕什么,阁主也说不清。
大大的不妙。
阁主打算再等一等。
天子脚下,大白天江湖人也不敢太过张狂,石门大概还能抵一阵子。
甄平接应不到他们,一定会想办法。若等不到援军,便硬拼出去。
不信这天下有琅琊阁主破不了的局。
密道里漆黑一片,不见五指,不分昼夜。
众人快等不下去时,小飞流突然叫起来。
马蹄声!马蹄声!
那声音由远及近,不是一匹,倒像是一大队人马奔驰而来,目标明确、训练有素,顷刻间把这破园子附近都包围起来。
转机来了!密道里众人都兴奋起来。
唯独蔺大阁主心里咯噔一下。
须臾之间,杀声阵阵。
蔺大阁主内力深厚,耳力自然也十分了得,地面上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。
刀剑相交,铮铮然火花四溅,朽木遭劈,断如裂帛一般,间或有箭矢流羽,飞入断壁残垣。
还有那刀剑砍在铁甲上的脆响、人重重摔倒的闷声……
直到一股热血顺着石门的缝隙流进密道。
铁锈腥味兜头兜脸扑来,蔺晨突然就忍耐不住了,低喝一声,发力震碎石锁。
琅琊死士,破门而出。
门外夜色深重,借着火光,蔺大阁主瞄了一眼。
哎哟喂,还真看得起我蔺某人。天下最心黑手狠不要脸的杀手,少说来了一半。
来帮忙的人马像是谁家的府兵,人数众而高手少。
但细看之下,这些人竟是铁骨铮铮,无一退缩,前排倒下,后排补上,敌手再强,阵法不乱。
杀手倒是各个眼明心亮。方才谁都不肯头一个攻破石门,刚遇强敌,已有几人脱身而去。
此等宵小之辈,阁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。
蔺晨沉下心来,瞅准领头的杀手,长剑出鞘,猱身而上,避开交战众人,眨眼间便至对方面前。
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认真看蔺大阁主与人交手。
像是一道白光,照进这破旧的园子,照亮这一园的蛮荒。
他见过最狼藉的战场,最狼狈的武士,却从来没见过有人打架能打得这般优雅。
仿佛这万分的凶险,于他不过是一局好棋,手执白子,游刃有余,刀光剑影都作了云淡风轻。
领头的杀手是一中年汉子,流星锤使得赫赫生风。十招已过,似与蔺晨不分高下。
太子殿下当下勒马停于高处,反手抽出长弓,三箭齐发,直冲那中年汉子而去。
中年汉子一头被蔺晨攻得左支右绌,一头又堪堪躲过这三箭,不小心露了破绽。
蔺晨听闻箭声,头也不回,瞅准破绽一剑封喉。
鲜血溅上面颊,他只作不见,擦都不擦一下,提剑转身又入战。
万一擦花了还怎么耍帅!
不多时,一群杀手死的死、逃的逃,剩下几人也很快被擒。
巡防营闻讯赶来时,园子只余几具尸首,阿娇并飞流、甄平等押人回了苏府,只有蔺晨留下来帮伤者包扎。
穆青骑一高头马,朗声对巡防营诸人说:“今夜我穆府遭窃,家父信物丢失,万幸于此弃园中追得贼人,不料贼人心狠手辣,意图伤我,已被我府兵就地正法。明日穆青自当向陛下请罪。”
今夜太子殿下打扮得像个寻常侍卫,黑衣黑帽不露真容。
巡防营撤了,他才牵马从暗处走出,摘了帽子,和穆青低语几句。
蔺大阁主一身白衣被血染得斑斑驳驳,乍见太子殿下,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。
两月不见,小太子像是又单薄了些。
啧啧啧,你们大梁御厨水平不行啊。
太子殿下冷眼直视蔺大阁主,“先生这病,像是大好了。”
阁主的笑僵在嘴边。“啊呀……这个托殿下的福啊……”
“若不是甄平来找我,先生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?”太子殿下目不斜视,看得阁主心里发毛。
太子殿下一晚上想的都是“见了先生好好说话”,可一见了人,火气蹭蹭往上冒。
“听闻殿下牙痛,现在可是好了?”蔺大阁主面子有点挂不住,忙把话岔开。
“不劳蔺先生挂心,母妃已帮我治好了。”太子殿下说完,方圆三米都冷了。
眼瞅形势不对,穆小王爷想劝两句,太子殿下摆了摆手,不叫他开口。“穆青回去吧,明日按计划行事。战英,给先生备马,今夜我有要事与先生商量,委屈先生宿在东宫。”
暴君!以后肯定是个暴君!
蔺大阁主一边忿忿地挑马,一边跟战英打听今夜东宫是什么夜宵。
整桌都是爱吃的。
阁主吃得饱歇得好。太子殿下一动不动盯完了整顿夜宵。
阁主磨磨蹭蹭,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最后半碗红豆粥。
太子殿下等得心头火又起,夺过碗来一仰头喝了。
惊得阁主勺子都掉了。“殿下!你你你……”
“我什么?我在等先生的解释。”
“……我要是不说呢?”
太子殿下呆了一呆,起身就走。
阁主赶紧爬起来。“哎哎殿下!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——”
太子殿下停在门口,“不知道。”
他真不知道要去哪儿。反正这书房里是一刻也不能待了。只怕再多待一刻,就要像当年冲小殊一样,朝蔺先生发火。
为何你们都爱瞒我,为何事事都让我最后一个知道。
为何你们都想替我扫清障碍,却不问问我怎么想。
小太子啊,你这是在说“本宫生气了”。
蔺大阁主想笑不敢笑,生怕再逗房要塌,赶紧去拉太子殿下。
“殿下别急嘛。”阁主硬扯着殿下坐回榻上,把这连环局一一拆解清楚。
太子听罢,依旧绷着脸。
阁主只好老实交待:“这回瞒着你,一来是江湖事江湖了,不想你牵涉其中,于东宫于琅琊阁都不利;二来是……”
烈酒温好,他斟了一杯,递到太子手里,“殿下心太重,总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。阿娇被囚,你定会觉得是因你之故,不管不顾也要去救,是不是?”
太子殿下摩挲着酒杯,点了点头。“先生所言不假。阿娇姑娘确是因我才遭此大难,我怎能坐视不管?”
“她本就是江湖人,来杀你时可没有半点犹豫。这笔账,该算在我头上。”蔺晨先干一杯,又给自己满上。“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,欠人情的是我,自该我去还。你管不了这天下所有的不平事。”
太子低下头,连喝好几杯,方又开口。
“先生这些话,早些讲与我听也就罢了。何必一直瞒着我?难道……难道景琰当真愚钝至极,你们才不愿信我……”
小太子目光灼灼,看得阁主突然慌起来。“不不……自然不是,殿下呀——”
“别叫我殿下!”太子猛地站起来,酒杯被带翻在地,浓香沾上衣袖,他自浑然不觉,“先生你也别叫我殿下!”
许是喝了酒的关系,太子殿下面颊眼睛都泛了红,语气也急了。
蔺大阁主心里腾腾地跳,不知所措起来,一面去扶太子,一面胡乱应他。“好好,我不叫了,景琰你不能再喝了。”
太子殿下找不到自己的酒杯,索性拿了蔺晨的,自斟几杯,喝完呆愣半晌,突然笑起来。
“先生,为何一见到你,我就控制不了脾气?朝堂上再多纷争,父皇怎么骂我,我都不放在心上,先生事事为我好,我反倒……反倒……?”
阁主劈手夺了酒杯掼在地上,不理太子如何挣扎,只管推翻到榻上,唤人打热水拧手巾。
小太子要再问,他便板起脸说:“蔺某今天累得很,不去什么偏殿,就借书房打个地铺。太子早点回寝殿歇着。”
太子殿下安静了一阵。
蔺大阁主地铺打好了,他还是不起身,反而把扶他回寝殿的太监打发了,就要歇在书房。
阁主在地铺上翻腾,太子在小塌边晃腿。
“先生怎知我牙痛?安在我身边的耳目都撤了吧。想知道我怎么样,先生自己来看就是。”
“……”
“先生以后遇事只管告诉我。拳脚功夫比你们差些,但要论排兵布阵,自问京中无人能敌我萧景琰。”
“……”
“今天调的是东宫暗卫和穆府家兵,都不在册的。要是有人捅到父皇那儿,我自有理论。”
“……”
“今晚这酒还是先生送我的,像是醉人的。”
“太子知不知道自己喝多了话很多?”
“也不要叫我太子。”
“……下回换个酒。”
翌日清晨天还没亮,太子殿下被蔺大阁主一掌拍醒。
“治不好你睡觉打呼这毛病,我蔺字倒过来写!”
END
(好啦,“相互信任”和“相互依靠”的问题解决了。下一步是“我怎么知道我喜欢你”。)
(慢热的中年人啊…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