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番外·捌】蔺大阁主：一百零一次心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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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一）
天有些闷热，阁主躺在凉亭竹榻上睡着了。
水蓝衫子垂到地上，头发丝儿、衣襟带儿都懒懒的。
偶然一点风吹过，吹来他身上的味道。
极熟悉的药香，仔细闻又辨不出是哪几味。
还有一点荷味，一点水汽，一点蝉声。
殿下下了朝一路赶来，走进凉亭时汗还没落。
悄悄坐下，把阁主泡好的薄荷蜂蜜茶喝个干净。
梦中的阁主翻个身继续睡。
他平时咋咋呼呼，睡觉倒老实，但见胸膛起伏，一点声音也没有。
四下无人，衬得苏府后院愈发静谧安然。
竹榻若是宽大一点就好了。
殿下想。
（二）
瘦是怎样一种体验？
平躺下来，腹部是个浅坑，刚好放得下一只大掌。
往上是两排细韧肋骨，根根分明。
往下是一对玲珑胯骨，覆着薄薄一层皮肉。
若是俯卧，腰部又是个坑了。
往前是一条脊沟，放松时能摸到一节一节椎骨。
往后嘛，总算有点肉。
手腕脚腕握在手里，细得不真实。
整个人都单薄，像衣服架子，又像画在屏上的美人。
可他又是鲜活有力的，十八般兵器都会使，打起架来像个小老虎。
力气也大，脾气也大，要做什么都做得。
比如使劲挤挤，就挤进了竹榻里。
（三）
阁主睡得正香，身前硬塞进一个人。
来就来了，还乱扑腾一阵，找个舒服的位置。
这还纳什么凉！
从头到脚都热了！
阁主决定装睡。
殿下也决定装睡，结果装着装着真睡着了。
阁主睡意全无。
支起身子打扇，撵一撵飞进凉亭的小虫。
殿下呼吸清浅，微微带一点鼻鼾。
有时还要勾一勾手指。
百无聊赖，意趣横生。
活像一对阿翁……与阿翁。
（三）
风凉了，蜻蜓低飞，阴云密布，马上要下雨。
飞流追一只鸽子过来，阁主咬牙瞪眼打手势地撵。
反倒把人弄醒了。
殿下半睁眼睛看看四周，又阖上了眼。
阁主不许他再睡：“回屋去，下雨了。”
“先生自去吧，我再凉快一阵。”殿下翻身不理。
阁主当然不依，丢了团扇，挠他两肋和腰腹。
殿下最怕痒，“哎呀”一声。
当即翻来覆去、连踢带踹、缩成一团。
眼泪都笑出来，挂在睫毛上。
“不行了！哎呀先生饶了我！”
小样，治不了你？
残忍摊开，摁住继续。
（四）
霹雷一声震天响，亭外大雨哗哗淌。
阁主佯怒，一巴掌拍在肉多的地方：
“看吧！出不去了！”
殿下笑得两颊酸痛，一边喘气一边发呆。
这种感觉太奇怪了。
像少年时与小殊打闹，又像幼年时和兄长撒娇，却比那时更亲密无间。
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？
是良师，是挚友，是兄弟，也是爱人。
什么话都可以说，什么事都可以做，最狼狈最羞耻的样子给他看。
坦诚放肆，百无禁忌。
雨越下越大，被风吹进亭子里，打湿鬓发衣角。
阁主暴脾气上来，又使劲打了一巴掌：
“傻笑什么！困在这儿了！”
“和先生困在这儿一辈子就好了。”
“……不厌烦吗？”
“不厌烦。”
心肝诶。
感觉自己要完。
那天去送伞的小飞流，后来一直躲着阁主。
不慎被捉后死死捂住嘴巴。
阁主用力掰开：“你躲什么！”
飞流：“坏人！欺负水牛！啃嘴巴！”
（五）
要说骑射功夫，阁主还真比不过殿下。
只是嘴上不认罢了。
那天混进演武场，眼见太子殿下百发百中，一干将士围着叫好，忍不住骄傲了好几天。
然而并不服气。
自己在苏府小院偷偷架上靶子练起来。
练得胳膊酸肩膀痛，也及不上当日的小太子。
不由得十分泄气。
这日下过雨，天气十分凉爽。
阁主赶紧操练，十箭都在红圈里，虽不如小太子每箭必中当心，也非常不错了。
正得意间，手上的弓被人夺走：
“先生这箭术，可是精进了。”
不是太子殿下还有谁？
趁他全神贯注，偷看了好一会儿。
阁主有些脸红，一把夺回来。
“怎么，太子殿下要来指点一二？”
“本宫许久不练，技艺生疏，不过——”
殿下故意学他平日得瑟的样子，“指点指点先生还是可以的。”
说罢不等阁主发作，一边扶他左腕，让他执起弓来，一边从箭篓里抽了一支搭在弦上，“先生肩膀放松些，脖子往后……”
一边说一边从背后调整阁主姿势，下巴轻搭在他肩上，热气一小股一小股，尽数喷在脖颈。
太子殿下教得认认真真。
蔺大阁主学得心猿意马。
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“先生准备好了？”
太子殿下握着阁主的手，轻松拉满一张弓。
小太子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，阁主心里扑腾扑腾，刚点了点头，一箭飞出，正中靶心。
靶上其他箭被震得歪七扭八。
“先生力道不够啊，这次可学会了？”
殿下松了手，故意问道：
“要不要本宫再教一次？”
（六）
要冷静。
要冷静。
你是琅琊阁阁主。
深吸一口气。
要冷静。
要冷静。
大爷的没法冷静。
阁主运上内力，丢弓出去击飞靶子，转身一招撂翻小太子，又伸臂接住：
“太子殿下，看蔺某力道够不够？”
殿下没反应过来就倒了，眼看要摔惨，又堪堪跌进臂弯，一时目瞪口呆。
阁主把小太子轻放在地，一手垫在他脑后，一手摁住他两只手腕：
“殿下好俊的功夫。”
“听说殿下骑马的功夫也很好。”
“愿不愿来指点蔺某，嗯？”
“……”
冤枉啊。
不过是炫了一下技。
怎么就搞得第二天骑马还真骑不得了。
（七）
蔺大阁主一直有个遗憾。
什么时候小太子能小鸟依人一回。
他也是有一身侠骨的好吗。
偶尔也想要点柔情啊。
小太子什么都好，就是太直。
打是真打，抱是真抱，说不要……一般是真不要。
阁主很想玩一出“英雄救美”。
奈何安排好的蛇被小太子斩成两段，毒虫被一脚跺碎，黑衣人被小太子追出一条街。
黔鸽技穷。
某日小太子看奏折，阁主替他捏肩，趁机问他究竟怕什么。
太子殿下想了想：怕父皇。
“废话！谁不知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！其他呢？”
太子殿下：母妃啊。
阁主耐着性子道：“不说人，景琰有没有怕过什么事？”
殿下闭目想了一会儿。
“现下北境、东海、南境皆无虞，我只怕水患，还有旱灾……诶哟！先生轻点！”
阁主狠狠捏了一把，“也不说国事。”
“其他没什么可怕的。”殿下十分肯定，“只要国泰民安，朝廷安稳，就没什么可怕的。”
……大写的不开窍！
（八）
后来阁主终于知道小太子怕什么。
然而他觉得有点后悔。
那天两人在东宫书房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。
这段日子二人争执颇多，套路总是一样：
阁主说话过分，殿下不依不饶。
反正都不想低头呗。
认真算起来，倒是殿下先服软的时候多些。
阁主嘴上是不吃亏的，但给台阶就下，殿下刚一缓和，他赶紧顺杆爬。
谁知此番殿下梗着脖子一争到底。
最后俩人都有点真动气。
阁主没收住，说了句重话：“以后别叫我先生！”
殿下绷着脸一言不发，片刻后拂袖而去。
阁主说完就后悔了，心里惴惴不安，又觉得自己没错，死撑着不去哄。
等了大半个时辰没等回殿下，倒是白术姑姑来了。
阁主犹豫要不要试探一二。
姑姑直接道：“殿下去良娣处了，先生请回。”
！！？
（九）
阁主回府一路黑脸，吓坏路人若干。
进门就砸了殿下送的墨玉镇纸。
什么御赐的宝贝，不稀罕。
破天荒地饭也没吃。
飞流都吓得不敢飞了。
摔桌子砸碗好几天
突然想起一件事：
等会儿。
闻良娣不是死了快三年了吗？
小太子没有别的良娣啊！
姑姑诶。
现在叫您姑奶奶还来得及吗。
（十）
阁主琢磨了两天“如何体面地服软”。
结果殿下快马加鞭先到了苏府。
不过几日没见，小太子眼下两团青黑。
进来先把旁人撵了，亲手关上门，反身大力抱住阁主。
“我终于知道自己怕什么了。我怕先生不理我。”
“先生不让叫我也要叫，先生，先生，先生……”
蔺大阁主有点不知所措，茫然回抱，侧脸贴住小太子的头，轻轻拍他脊背。
两人在一起，总免不了摩擦碰撞、相看生厌。
有时吵着闹着就真厌了。
有时吵着闹着，心是疼的。
他打心眼儿里喜欢小太子这耿直的性子，有话直说，有爱就爱，不扭捏，也不退缩。
要什么小鸟依人呢，你就是最好的柔情。
原来见过一百种样子，也还是会心动啊。
“先生……”
“哎。”
“先生！”
“听到啦。”
【鸡毛蒜皮的中年人。能长长久久的感情，大概就是见过对方最讨厌的样子，也气到崩溃，可一觉醒来仍觉对方可爱的那种吧。妈呀我真的成周更了。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