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殿下有要了亲命的告白技巧（三）
说起来这是半年里头第二次，太子殿下下了朝骑上马就往琅琊山去。
这回交待给战英的话是“别来寻我”。
虽比不得上次顶风冒雪，但阴雨连绵，山路湿滑，一路也甚是艰难。行至山间，一过路老翁好心道，“天要黑了，山上走不得了，人家都往山下走，你这年轻人怎么往山上去？”
太子殿下冲老翁拱拱手：多谢老伯，但这山我上定了。
要说太子殿下的马，真是匹好马。
路走过一遍就记得，拿出千里奇袭的劲头，出了金陵一路狂奔，到琅琊山脚下不过傍晚。主人要冒险上山，它昂头就上，什么飞雨落石浑不在乎，一人一马，俱是破釜沉舟的气势。
好在这一夜乌云密布，倒算不得漆黑。殿下和马一路磕磕绊绊，几次差点滑下山涧，总算隐约看见一盏灯，照着一扇门。
马知终点将至，撒蹄子就要奔，被殿下拉紧缰绳制住。
“近乡情怯”四个字的滋味，殿下今日才晓得。
仿佛那座无边无际的宫殿不是家，住满达官显贵的金陵也不是乡。他多少次离开多少次回去，都带着一身冰霜肃杀，任是大胜凯旋红绸十里，也无法融化。
但今日到得这座山上，看见“琅琊”二字，心头忽的一阵温热。一颗独来独往、杀伐决断的心突然就软了、化了，一点勇气都提不起来。有多少分情，就有多少分怯，有多想快快向前见他一面，就有多想到此为止掉头回去。
好像见上一面，一切一切就再没法回头，再没法当情谊都是义气，没法硬起心肠叫他离开、从此不见。
太子殿下活了三十来年，从没像此刻这么优柔寡断。
手上缰绳松了些，马一步一步往前走。每走一步，殿下的心就往下坠一分。
正犹豫着，殿下的马突然一声长嘶，跳将起来，差点把主人颠下去。一道白光斜斜飞过，林间倏忽一阵响动，又归于安静。
太子殿下稳定心神四下观望，白影又从背后飞来，惊得马又一阵扑腾。殿下欲往前冲，白影便挡在眼前，想绕开，后路又被封死，如此几趟，一人一马都要疯了。
白影一个大飞扑，马终于忍无可忍，使劲一蹿，殿下不防，坠下马来，跌落在泥水里。
玩得正开心的蔺大阁主，当时就笑不出来了。
阁主赶紧上前扶人，却没扶起来。
殿下满身泥水，小灯不知灭在哪里，斗笠不知滚到何处，蓑衣扭得七零八落，人也丢了魂一般。
蔺大阁主有点惭愧，蹲下身拿袖子帮他擦脸，“景琰，怎么了？可有伤到？”
太子殿下喘了又喘，忍了又忍，低声开口道：
“先生……你杀了我吧！”
怎么……回事？
蔺大阁主让这话钉在原地，回过劲来又急又怒，抬手拍了殿下一巴掌：“萧景琰你你你撒什么疯？！脑子摔坏了？你给我起来！”
太子殿下像没听见一样，仍旧呆坐在泥水里。阁主急火火地撑伞点火折子，但雨湿雾重，哪里是好点着的。哆哆嗦嗦半天也没弄出点光亮来，干脆撇了，又去拉殿下。
殿下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，阁主急得没办法，看又看不清，只得一手举了伞，一手摸索着扶住他肩膀，“景琰，你说句话，到底怎么了？摔到哪里给我看看啊！”
太子殿下抬起头，看着眼前的人，觉得一生之中惊心动魄不过此刻。
“先生，我做不到，不能跟你一道了。我这颗心已经给了你，拿不回来了。”
他说得没头没尾、颠三倒四，蔺大阁主听得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
礼仪纲常全不要了，种种顾虑也不要了，阁主一把抱住太子殿下，就算此刻泰山压顶也绝不放开。
是他把情之一字看得太简单，以为刻意忽视，就可以无负无担地走下去，永远不挑明、不戳破，以为这是对两人都好。
殊不知，一旦会了意、动了心，就再无相安无事的可能，好比在心里放了一个火种，早早晚晚烧起来，叫你不得全身而退。
小太子啊，你倒是看得清楚。
杀了你？退路都被你斩了，只怕日后你把刀架我脖子上，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。
太子殿下浑浑噩噩，一动不动地给人抱着。
脸上全是泥水，流进眼里刺得生疼，胳膊被箍住抬不起来，只好在阁主肩膀上蹭了蹭。
两人都不说话，胸膛里有如雷鸣一般，哪还听得到雨大风大。
半晌，阁主拍拍殿下的背，又摸摸殿下的头，哑着嗓子道：“景琰，是我不好……你别着急。起来，咱们回去。”
夜雨越下越冷，山上比不得城中，阁主又拉了一把殿下，还是拉不起来，心里又酸又痛，怪自己揉搓太过，悔恨不已，一身的功夫使不上劲，只能轻轻搂着眼前人，胡乱哄他：“好景琰，别生气，要着凉了，听话快起来啊。”
太子殿下轻轻一颤，低声正色道：“没有生气，脚崴了起不来。”
……早说啊！
阁主从做低伏小瞬间转为居高临下，从泥里把殿下的伤脚挖出来，摸了摸骨头还好，便直接下手，跟抱小孩子似的直接把殿下抱起来，托上马去，一路气哼哼地数落：
“脚崴了就那么崴着？！”
“行军打仗那么多年！有没有点常识！这也要我说？！”
“你这什么马？说尥蹶子就尥？”
殿下披着阁主的斗篷，木头人一样坐在马上，马被阁主牵在手里，一人一马挨了一路骂，殿下不回嘴，马为了那口好草料也不吭声。
进了山门，又入庭院。
阁主把马丢给小童，自己揽了殿下往廊下走。
方才趁夜色深重掏心掏肺，这一时廊灯亮起，太子殿下勇气用尽，万分尴尬，执意挣开阁主，却走不稳当，又伸手要扶。
阁主高风亮节、不计前挣，紧赶两步将那手握了，又湿又冷，恨不得揣在心里煨着。
回廊婉转而上，不知阁中种了什么奇珍异草，水汽里透着清香，一阵一阵，浸透心脾。
一段路有一生那么长，太子殿下想，哪怕回廊尽头是深渊是火海也无妨。
好像半生辛苦遭逢都可以原谅，好像前路再多苦痛都无需畏惧。
好像来到人世间，漂泊沉浮、寂寞厮杀，都是为了和他相扶相携走这一段路。
我心欢喜，死而无憾。
回廊尽头当然不是深渊火海。
那必须是阁主起居的小院啊。
温泉水引到屋后，里头泡着解乏的药材。殿下前脚到山下，阁主后脚就得了信儿，早早备好一切，去半路堵人。
此时人在眼前，又觉得不真切，恨不能揉进骨血里，长在琅琊山上，再不叫他回去。
院中一共一个池，温泉水滑洗太子。
太子殿下素来喜爱温泉，前次麻溜儿宽衣入水，今次到底存了些尴尬，犹犹豫豫没有动。倒是阁主一心怕他着凉，上手把两人湿衣剥了，只留亵裤。
等到水中对坐，肌肤相触，才觉出味来。
太子从头红到脚，阁主起码红到腰。
总算残留一点医德，把太子殿下的伤脚捞出来，冷石头垫着、冷手巾裹着，不叫热水泡了去。
殿下任他倒腾，反手把发髻解了闭目靠在池边，该说不该说的，反正都说了，心下一片平静坦然。
阁主毛头小伙子似的忙忙叨叨，一会儿帮殿下敷药，一会儿大呼小叫地催夜宵，一会儿又起身进屋翻箱倒柜找一柄红玛瑙梳子。
梳子取来，见夜深花睡、高烛垂光，殿下倚在一块青石上，长发如墨一般散在水中，听见声音睁眼看他。
小太子还真是……有点儿好看啊。
蔺大阁主一整夜都飘乎乎的。
不知怎么就坐到池边把殿下揽进怀里，不知怎么就帮人家梳起头来，不知怎么就开口说“景琰不要走了，在我阁中多住几天。”
殿下垂眼沉默一会儿，摇了摇头。
问他这个做什么！
阁主好生后悔。明知他那老实性子，若不是让自己逼急了，绝不会不管不顾跑出金陵。此时问这个，不是为难他吗。
“先生别怪我。”殿下在水下轻轻握住阁主手里的梳子。
“不怪不怪，景琰，我……”
“我不能……不能等他死，那不是人话……”
阁主一颗心简直要揉碎了，丢开梳子拢住殿下的手。
“嘘——不说了。没事儿，总有办法的。”
山高水长，总有相逢的一天。
“……嗯。”
待到入睡，已是四更。
阁主把殿下安顿好，坐在床边玩他的手指。
“景琰，以后再不欺负你了。”
“嗯？先生何曾欺负我？”
“……没有！从来没有，你听错了！”
“景琰，咱们说好，以后有一说一，谁也别瞒着谁，好吗？”
“好。”
“那现在来聊聊你父皇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吧！”
“……”
阁主到底还是问出了缘由，只想去把皇宫掀他一百遍。
默默无语一片情，耳边响起呼噜声。
太子殿下疲累太过，心事又尘埃落定，话说一半便睡着了。
原本怀了点旖旎心思、有些忐忑的蔺大阁主，看小太子睡得香甜，什么想法都不见，拾起他落在枕边的一缕乌发，悄悄吻了一吻。
山高水长，我当真舍不得你。
第二日殿下醒来，见阁主伏在床边，心里又暖又愧疚，问先生为何不到塌上睡。
阁主避而不答，问景琰何时下山。
殿下吃过早饭就走了，阁主亲手把人扶上马。
松手时简直比剁手还难。
殿下都快跑到金陵了，阁主一拍大腿，突然想起一件事：
小太子昨晚诉罢自己的衷肠，先生的想法一句都没问啊。
“小太子！你表白完就不管别人了是吧！”
END
【@隔山灯火 灯老师点过的洗澡梗~~
我写的很不旖旎，一个段子手，非要写什么感情戏！】
【常常想写这些意义何在，常常又觉这就是意义。】
【大任务在死线前搞定了，领导一高兴，嘿！又给我一大任务。。】
